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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黑闼视之,出言之人,个头高大,得仰望着看他,体态雄健,浓眉阔目,颔下新蓄了胡须,形貌端得威风凛凛,唯是这会儿说话之际,有点摇头晃脑,未免损了三份威武之态。

    却非别人,正是李善道帐下爱奴、上将高延霸。

    刘黑闼重高延霸的勇力,因不以他旧为李善道之仆而轻视他,笑道:“延霸兄,此话怎讲?”

    “我军故寨,大伾山北麓,有一国仓,以地为名,唤做黎阳,未知将军可知?”

    隋室的国家级仓库,总共就六个,洛口仓是一,北边大伾山北麓,位处在黎阳境内的黎阳仓亦是其一。尽管相比洛口仓,黎阳仓的储粮少些,然也是大名鼎鼎,刘黑闼自知。

    刘黑闼答道:“俺怎不知?前时来投翟公时,俺们还曾路经黎阳,远远地眺过此仓。”

    “黎阳仓所出,算是河北地界了吧?刘将军,俺所谓之‘将军欲衣锦还乡,亦不为难’,落脚处便在这里了!”高延霸赳赳然地立着,学李善道抚须之状,摸着自留未久的短须,说道。

    “落脚处便在黎阳仓?”

    高延霸说道:“不错!刘将军,若是咱们能请得魏公、司徒公的允可,兵还大伾山,攻下黎阳仓,然后以此为基,且做屯驻,虽说离刘将军的家乡还隔着武阳,但比之驻於洛口,是不是如果刘将军忽生回乡之思,回家乡至少会近上许多,方便许多?且则,还有一条,便是若换驻在黎阳的话,刘将军家乡的父老、旧识,将军一道家书送到,亦可将尽召至!岂不美哉?”

    如前所述,黎阳县在大伾山的北边,处於黄河的北岸。

    从这里往北而上,过武阳郡,即是刘黑闼的家乡漳南县所属之清河郡。

    ——漳南县,位在清河郡的最北端,与平原郡接壤。

    从距离上看,自黎阳县到漳南县,大概四五百里远近,这点距离,的确不算是太远。

    刘黑闼看了看李善道,迟疑稍顷,说道:“贤弟,黎阳仓?”

    “延霸不知事,净瞎说。贤兄,不必理会他的胡言乱语,你我喝酒为是。”李善道端杯示意。

    刘黑闼将杯中酒饮下,却没再抓肉来吃了,他顿住杯子,低头想了会儿,说道:“贤弟,延霸兄所言,倒也不见得是瞎说。”

    “哦?贤兄此话,怎么讲?”李善道笑道,“难不成,贤兄竟觉得他说的在理?”

    刘黑闼说道:“其余不论,只说黎阳仓仓中的储粮,闻虽不如洛口仓多,可亦储粮上千万石。若是此仓,能被咱们拿下,贤弟,这……,咱可就发达了啊!”

    果如李善道所料,刘黑闼是个有“野心”,或言之,有“赌心”的人。

    黎阳仓的话头一说出来,确乎就勾起了他的兴趣。

    ——却刘黑闼、郝孝德为何会来投翟让,还不即是因为翟让、李密攻下了洛口仓?并且,投到瓦岗义军中后,这些时日,各地义军、豪杰、壮士络绎来投的盛况,刘黑闼更是亲眼所见!则就说了,既然李密、翟让之所以能短短的时日内,就从一部并不特别大的义军,崛起到今日这种盛大,主要就是靠了兴洛仓的储粮之力,那为何黎阳仓,刘黑闼、李善道不能去取之?

    如果能打下黎阳仓,焉知今日李密、翟让之强盛,不是他刘黑闼与李善道也可以做到的将来?

    李善道摆了摆手,说道:“嗐,贤兄,延霸瞎说了几句,贤兄怎就听进心里了?不错,黎阳仓的储粮本是不少,可现下,黎阳仓中的储粮却早没有千万石之多了!数年前,大业九年,杨玄感趁昏君二次东征高句丽之机,聚众作乱,最先就是黎阳这个地方,其之军需供应,靠的便是黎阳仓的储粮,——黎阳离鄙乡卫南不远,杨玄感那时散粮募众的情形,我还记忆犹新。经杨玄感的这一折腾,黎阳仓的储粮,我估计,现能还有个三二百万石,已是了不得了!”

    “三二百万石?贤弟,三二百万石,你还嫌少?”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黎阳仓的储粮早已没有千万石之多,此是其一;黎阳仓外,现亦并非无兵驻守,而下大约有上万隋兵驻守,防范甚严,恐亦不好攻取,……贤兄,此是其二啊!”

    “哪里有上万隋兵!贤弟的这个消息,从何处听来的?刚与贤弟说了,俺从平原公来投翟公时,曾有路过黎阳,黎阳仓外有多少隋兵驻守,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!莫说上万,连五千都没有!加上黎阳县城的驻兵,总共估计亦无非三四千兵。贤弟,三四千兵,谈何‘防范甚严’?”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诶!贤兄,话可不能这么说。即便是如贤兄所说,只三四千兵,可也不少了!”

    “贤弟,你部现有兵近万,俺部的兵没你多,然也有两三千众,合你我两部,万余之众,区区三四千隋兵,值得一提么?况且,我义军新败刘长恭,威声早已远震,而黎阳守卒,现必是人心惶惶,士气不振,你我兵马既多於他,士气又胜过他,若往攻之,取之何难?”

    还真别说,越是反驳李善道举出的理由,刘黑闼还真是越觉得打下黎阳仓,好像竟是个轻易之事!他越说越是兴奋,忍不住地站起了身,摸着胡须,在席前扭来扭去。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贤兄说的是。听贤兄这么一说,你我两部合兵,确是有可能打下黎阳仓,可是贤兄,有一点,不知贤兄有没有虑到?”

    “哪一点?”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贤兄,你是平原公的部曲,我是右武侯大将军徐大郎的部曲,你我皆非是独领一部的方面之将,这打黎阳仓的事儿,不是你我能够议定的啊!”

    “不是你我……”

    李善道笑道:“对呀,贤兄,咱兄弟说得再热闹,可若没有徐大郎,或者进一步言之,没有司徒公、魏公的允可和命令,这黎阳仓,即使是唾手可得,你我兄弟亦是攻之不得矣。”

    刘黑闼立住了身子,摸着胡须,睁大了眼,看着李善道,说道:“贤弟,你与徐大郎是同乡,深得徐大郎、司徒公的看重,大海寺一战时,俺听说你还曾与魏公并肩作战,魏公对你也极看重,论与徐大郎、司徒公、魏公的亲近,愚兄不能与你相比。司徒公、魏公的允可和命令,若是让愚兄去讨,肯定讨不来,可如果贤弟你去讨呢?这命令,愚兄以为,定是能讨来的吧?”

    李善道摸着短髭,沉吟说道:“若我去讨?贤兄,我也不一定能讨来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是换作别人去讨?贤弟,俺听出来了,你必定是已有人选!别再遮掩了,快告与俺知。”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贤兄,我想,如果换作是徐大郎亲去求令,司徒公、魏公想来当即会允可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、不错,若徐大郎亲去讨攻黎阳仓此令……”刘黑闼随着话声,念头转到了李密新为魏公、正在大力笼络义军中各部将士军心的这件事情上,拍了下大腿,说道,“魏公才被司徒公等举为军主,司徒公、徐大郎的脸面,他不能不给,则便一定就会允可此请!”

    可是,徐世绩会肯去向李密讨求此令么?

    刘黑闼与徐世绩不熟,不了解他的性格、为人,却是拿不准了,问李善道,说道:“贤弟,那如果你去请徐大郎,向魏公讨请此令,徐大郎他会答应么?”

    李善道一百个确定,徐世绩绝对是答应!

    就在两天前,徐世绩置下酒宴,请他去喝酒,席间时,徐世绩借着醉意,刚与李善道说过一句话,他的原话是“今已举魏公为主,魏公虽姿为明主,我等跟着他,前途不可限量,且仁厚,待我等不吝封赏,然魏公自有部曲,二郎,我等要想在魏公帐下立住脚,尚需多多勠力”!

    这句话什么意思?

    李善道那天酒宴后,琢磨了大半天。

    不外乎是两层意思。

    一层是,李密比翟让强,跟着李密,将来的成就能更大。一层是,可徐世绩、李善道他们不是李密的嫡系心腹,那要想得到李密的重用,他们就必须要积极地充实自己的力量。

    第一层的意思不说,这第二层的意思,不就与“取黎阳仓”吻合了么?

    却李善道反装作踌躇,说道:“贤兄,徐大郎是最忠义的人,会不会答应,我也没有把握啊。”

    “贤弟,何不试上一试?”

    李善道犹豫了下,说道:“怎么?延霸的一时乱说,贤兄却真起了打黎阳仓的心思?”

    “贤弟,哪怕黎阳仓现有之储粮,只百万石,你我若能得之,十万之众,也挥手可得!现投我义军者,络绎於道,魏公、司徒公帐下已是兵强马壮,贤弟!你我兄弟要想出人头地,强过别人,这首要的一条是甚么?就是得你我的兵马得够多!非是俺起了打黎阳仓之意,实是丈夫在世,理应扬眉吐气,出则群僚肃手,入则主君依仗,这才叫衣锦!怎可庸庸与小人同?”

    李善道握住拳头,击了下案几,赞道:“贤兄此语,英雄言也!”

    “贤弟何意?”

    李善道说道:“也罢!贤兄既存此壮志,我便为贤兄,去问一问徐大郎的意思!”

    刘黑闼大喜,转回到案后,举杯说道:“贤弟,只要能讨来魏公、司徒公的允可与军令,待攻黎阳仓时,俺愿引俺部为贤弟先驱!取下黎阳仓后,一应主事,皆由贤弟之意!”

    “贤兄,这话你可说错了,就是真打下了黎阳仓,主事者,亦轮不到我,你我唯魏公、司徒公之令是从而已。”

    刘黑闼哈哈笑道:“是,是,唯魏公、司徒公之令是从!”

    真要能把黎阳仓打下,即使还得听从李密的命令,可对於黎阳仓的实际攻取者、实际占据者,李善道、刘黑闼会能从中得到多大巨大的好处,这是不用说,大家都能想到的。

    李善道与刘黑闼共举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次日上午,李善道往谒徐世绩,向徐世绩提出了打黎阳仓的建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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