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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光和二年,二月末。

    青州济南国,历城。

    此时春寒未退,太阳虽已升起,但感觉不到多少暖意。

    张冲穿着个单衣,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,正在自家的二十亩薄田上拔草。

    阿爹今个早上,临出门,千叮万嘱,要他把地里的草清一遍,等他回来,就要种上禾。

    张冲不知道禾是什么东西,但生活的常识告诉他,这肯定是他们一家六口赖以生存的主粮。

    别觉得张冲是个五谷不分的虫豸,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。

    三天前,他玩着电脑游戏,眼睛一黑,就到这儿了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张冲睁眼,看到的是茅草攒的屋顶,黏土砌的墙壁。

    身下睡的是硬得硌人的木板,身上铺的是稻草编的铺盖。

    屋内还有一股恶臭,直熏的他闭气。

    好一会缓过来,他又在黑暗中摸索。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:

    “二哥,你黑里不睡?抓俺做啥。”

    张冲一吓,整个人就起来了,下意识就要对那声音一拳。

    也幸好,张冲眼神好,即便黑窟窿咚,他还是瞅清楚了,那是一个小孩,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石崽子,你是个夜猫子吗?赶明还要起来做活,赶紧睡。”

    这时候,黑暗的另一处,也传来了这句带着粗砺感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石崽子?说得是我吗?这是哪里?他们又是谁?我这么到这了?”

    他想立刻起身,冲出去,他怀疑自己被绑架了。

    但他又想到,如果在绑匪这里暴露逃跑意图,结局怕是不大美妙!

    再说,现在在哪都不知道,大晚上又能跑到哪里去呢?

    先静观其变,不动如山。

    不动如山,鼾声如雷……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回忆到此破碎,张冲收回思绪。

    经过三天的信息搜集,张冲从来没有一刻不希望,要是绑架就好了,要是绑架就好了!

    被绑,至少还有机会被营救。

    而现在呢?

    他来到了汉代,山东的一个小农村。

    这里信息太闭塞了。

    三天里,他溜达了一圈,在不暴露的情况下,只勉强知道,这里是大汉,这片村落叫大桑里,大桑里住的主要是张姓。

    也赶巧了,前后两世,他都叫张冲。

    这一世的名字,是两年前他满十五岁成年时,他父亲张狗子带着两条腊肉请族里的长辈给取的。

    而在此之前的十五年,里社的人一直叫他石崽子。

    原因是,他妈生他的时候,差点难产,幸亏里祠的巫婆处理得当,大小皆顺。

    之后,娃他妈就从里祠带回来一个泰山石敢当,孩子就叫石崽子。

    石崽子张冲现在还弄不清,现在到底是西汉还是东汉。

    不过从大桑里的这个地名,他基本可以肯定,此社会就处在秦汉阶段。

    因为,这会的自然村或者行政村,都还以乡里作为单位,后世的“村”的概念,在这个阶段还比较少见。

    但具体落在两汉的哪个阶段,他就抓瞎了。

    此世的家庭,明显社会地位太低,三天来,他家里看了一圈,也没找到一寸写有文字的竹片。

    倒是木质的种田工具,看到不少,甚至有一把铁质的犁地头,这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金属制成品。

    家里还养了六只鲁鸡,一口母猪。

    让他受不了的是,这母猪的圈就在他睡觉土茅屋后面,怪不得他刚穿越的那天,闻到一股子恶臭。

    另外,屋外还挂着两副渔网,是他阿爹和两个叔爹的共同财产。

    现在是二月,是休渔期,所以这渔网和钓具就晾在门口,只阿爹得空了,才补一补。

    张冲估计网的鱼,都是自家吃,卖估计是卖不出去的。

    他之前,就走到大桑里北边,那有一条宽达七十米的河流。

    从在那浆洗衣服的婶子们聊天里,他知道这水就是鼎鼎有名的四渎之一,济水。

    他在济水边上,看到了一个大陂塘。

    看张冲瞧着陂塘,边上的婶子,用带着羡慕的语气讲:

    “石崽子,别瞅了,张铁户刚让他家里的长庸在塘里下了苗,你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偷,还有几头猪够抵的?

    你不知道,去年张铁户,收了六百石的鱼货,就顺着这条济水,到城里发卖。

    说是带回来一筐筐铜钱,差点把舟都弄翻了,现在张铁户,可稀罕这鱼了,你可别孬!”

    这张铁户,是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绰号。

    里社的族人说这人就和家里上了铁门一样,对族人吝啬悭贪!

    在张冲看来,张弘他们家就是大桑里的势力人家,听说这附近三分之一田,都是他佃给族人的。

    作为本地豪强,不仅把持大桑里的经济,还有个儿子,在隔壁亭做亭长。

    至于,大桑里的亭长嘛,是隔壁里的豪强人家充当的。

    看来,土豪们也不孬,也懂得易地互换的好处。

    三天的摸查走访,得到的信息不少。但更重要的一个意外收获是,他慢慢接受了穿越这个结果。

    这里的景物是如此的真实,人物又是那么的有血有肉。

    就拿现在跟在自己身后,一起忙活除草的两个弟妹,被冻得青红的脸上,既扭曲又苦恼。

    显然,除草这个活,真的累。

    看看自己的双手,才十七岁,就已经粗胼如老农。

    再看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,一层层肋骨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对的,张冲现在就没穿衣服,只下体兜了个犊鼻裤,短短的,就和没穿似的。

    之前,他阿爹让他跟着下地,看他还穿着衣裳,直接就给张冲几个耳刮子,大骂不懂事,不晓得稀罕衣服。

    下地,能穿着衣服吗?

    被阿爹教育后,张冲才知道,自己那破烂的改了又改的麻衣,竟然值家里六口人两个月的口粮。

    他们家那二十亩地,一年不过打出六十石的带壳粟米,还要交出去四石,剩下的勉强够六口人吃喝。

    这还是十月份以后,不下地干活,只靠喝稀的将才够。

    此外,每年还要交口钱五百。

    要不是家里有母娘没日夜的织布,去市里换得铜钱,他们一家已经破产了。

    阿爹说完那话,神色无奈,看张冲的眼神也有一丝愧疚。

    见张冲无意无觉,还是忍不住劝了句。

    “石崽子,你也不要怨,祖辈都是这么下来的,想你爷爷那会,也是典了十亩地,俺才找的你娘。

    现在给你哥讨媳妇,又典了十亩,要是再给你找,这家就得散。

    你自己也大了,得晓得事。哎,咱家授田那会是一顷,传到俺这只剩二十亩,愧对先人哦。”

    说完,沮丧地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是啊,张冲已经大了。

    汉时,十五成丁,他今年十七,身量已经有七尺六寸,放现在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子,无论在哪都已经是顶门立户的样子了。

    至于要晓得什么?

    张冲不傻,他知道阿爹的意思,就是家里就够六口人吃饭。

    大哥娶了媳妇,要进门,这就多了一口嘴。

    这家要想不散,就只能他自己出去别立。

    不论是给人做佃,还是给大户帮佣,得自己混口饭。

    想着阿爹那黝黑的皱似树皮的脸,张冲拍着自己水饱的肚皮,只是叹了一声,就继续带着弟妹埋头拔草。

    刚干没多久,田间边来了个牵马的中年人,模样看着硬朗,岁数估摸有三十往上,一把的胡子,用一巾帕裹着。

    头上带着个赤帻,腰边悬着把环手刀,刀柄用黑布缠着。

    脸上挂着尘土,即便在初春,额头也汗涔涔的,显然是走得不轻。

    青年用袖子擦了擦汗,一把坐在张冲家的垅耕上,对张冲说:

    “你个娃儿,和你讨一瓢水,走得狠了,舌头在烧,有水就讨一瓢。”

    张冲家的地就靠着里社外的官道上,往两日,也见到不少赶路的行商,弄了不少有用的信息,但还第一次见到这模样打扮的。

    这马,这刀,怕不是个豪侠。

    起了心思,张冲赶紧跑到另一边的地头,搬过来一瓦瓮的水,这是他早上从里社的井里舀来的。

    这时节,这井水倒也不凉。

    赤帻汉子也没客气,先解开胡子上的巾帕,然后接过瓦瓮,就是豪饮。

    直喝了大半瓮,才满足。擦了擦胡子上的水,然后又用巾帕裹起。

    看来这个大胡子,挺爱惜自己这把胡须的。

    张冲眼看着,大胡子喝完水就要走,来不及怪他鲁直不礼貌,赶紧搭腔:

    “大哥,你这一路风尘,这是要去哪里呀。”

    大胡子没回,看了看地里的一大两小,先问了句:

    “你家大人呢?”

    旁边小弟看大胡子威风,兴奋的抢话:

    “阿爹、叔爹们还有大哥,都一起去社里了,说今天要弄春祭,可大排场了。只是阿爹不让俺们去。往年,我们都去的,那些带面具的人,真威风。”

    大胡子哈哈一笑,继而转冷:

    “哼,你阿爹不让你去是对的。去了,怕不就是一场噩梦。今个,他们求上俺,那就是求了黄天,虽不是俺道中人,但也是要管管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小哥,别走神!认识去里社禳治的地方不,赶紧的带路,俺是你父兄们请来做主的。别耽误了。”

    从大胡子一说话,就在走神的张冲,这时候才回神,他明白大胡子的意思了。

    先压住心思,他冲一旁的小妹和小弟吩咐。

    “小弟,你带着小妮,把陶瓮送回家里,回家陪阿娘。我带着这位大哥去社里。赶紧些。”

    此时,大胡子已经顺着直道走起,落在大胡子身后的张冲,这才露出一脸震惊。

    只因这个大胡子的脑袋上,正浮现一个扭曲的窗口。

    内里只有六个字:“环首刀术,精通”

    芜湖,走起,俺,不,我的金手指终于到账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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